“混搭”的美食:东北人在海南用山西技法做安徽牛肉板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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奇味涮烫制作工艺

这届美食神奇得很。不仅全国流行混搭风,还经常间歇性烧脑。

过去夸奖一份食物,我们的常用赞美词汇是:地道,正宗,就是小时候吃的那个味!但如果面前摆一碗在海南岛吃到的、东北大哥满腔热忱、用传统山西刀削面技艺做出来的的石家庄安徽牛肉板面。从温带到热带,一碗面跨了整整五个省,我们应该要怎么夸奖它的好吃?

--“这碗面见的世面可真多” ?

还记得前阵子火遍半边天的淄博鸭头小哥吗?他是山东泰安人,在淄博卖来自浙江衢州的鸭头——人来自150公里外的泰山脚下,鸭来自1000公里外的四省交界,就问你够不够混搭?

这种跨越地域和食材的超级缝合美食,在我们的周围越来越多:青海人在全国火车站附近开兰州拉面馆卖新疆大盘鸡,宿迁人专程去淄博吃正宗的临沂炒鸡——这都还是缝合成功、画风正常的存在。要是脑洞大一点,你还能吃到广西茉莉花涮四川毛肚,湖南臭豆腐配柳州螺蛳粉……

人在江湖飘,舌尖不一定挨刀,CPU偶尔会被干烧,灵魂还能出窍。那么问题来了: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混血食物躲在日常的吃喝里,伪装得仿佛土特产一样,成功融入了我们的生活,让我们忘却了他们不纯正的出身?

世界上本没有“缝合怪”,出外谋生活的人多了,就有了混血版本家乡美食第二代。

许多混搭风美食,搭配得很成功,你丝毫不觉得突兀;甚至日久他乡变故乡,全面融入当地生活,让你想不起来它们并非原生,而是缝合进化而来。

举个例子,我们宝岛台湾的牛肉面,就是“人间超级缝合怪”。

台式牛肉面,自带文化icon,大陆、台湾皆是拥趸无数。从娱乐明星到小说电影,从庙堂之上到市井烟火,有台味的地方就有台式牛肉面的招牌;台湾娱乐产业的风刮得有多猛,台湾牛肉面就有多香。左手清炖右手红烧,小S爱、周杰伦爱、林志玲也爱,你怎么能不爱?

但是,台湾牛肉面,并不是百分百产自台湾。

台湾气候湿热、多雨,早年几乎不产小麦,面食文化约等于没有;早期台湾移民,以跨海而来的闽南、客家人为主,不仅重视农耕,耕牛更是生产工具,绝对不能随便食用。按本土饮食习惯的发展路径,牛肉面这种东西,大概是不应该在台湾自然出现的。

但人的舌尖习惯与饮食文化,总会随着大环境而变迁。1949年,大批外省老兵携带家眷迁台,数量达百万之多。他们来自大陆各地,尤以山东、四川、江浙居多,不仅带去了乡愁,也带去了味道。

他们聚居之地后来被叫做眷村。早年物资匮乏,居民相依为命,川菜湘菜江浙菜、米粉馒头炊大饼在眷村相互交错,这给了食物融合的土壤;美援面粉的大量进驻,也让面食得以在台湾普及;牛肉,这个被闽南人神化的角色,在外省人遍布的眷村也失去了信仰加成。

台湾牛肉面就这样在历史的夹缝中逐渐酝酿。

高雄冈山眷村聚集着川籍眷属,为了营生,他们复刻了川式豆瓣酱,又以当地水牛肉为底,改良出台湾版的“小碗红汤牛肉”。光有肉不够,他们找来山东老兵做手擀面,一碗满载着各地乡愁的台式牛肉面就这么诞生了。

随着这碗面逐渐传开,广东人的吊汤法,山东人的葱烧味,闽南人的红葱酥,客家人的酸菜,上海人的辣酱油,南洋人的沙茶等等,又奇妙的被融入这碗面里。在移民杂居、生活常伴随着火药味的台湾,一碗超无敌缝合牛肉面,神奇地弥合了所有人的舌尖上的伤痕。

归根究底,还是因为这些滋味个性十足,但又能互相包容,并能衍生出无数变种——这碗你不喜欢,可以换口味呀!就这样,多省混血美食一路逆袭,牛肉面成了台湾美食的地标名片。

在大陆承担起相似情结的,大概莫过于正宗石家庄安徽牛肉板面(以下简称板面)。

板面起源于安徽省阜阳市太和县。在这里,人们吃的面可提前预制:和成面棒、涂油备用,下锅前在案板上摔打成条;汤料则会以牛羊肉加上数十种香料,先炒至熟透,再文火慢煎、蒸发水分,冷却后切成小块,食用前加水和调料复煮即可。

面和汤料都可预制,大概也算是最古老的“方便面”了吧!在太和县,面条能以几分钟一碗的速度卖给食客,也特别适合随着交通布局而扩散,因此成为车站、工厂门口必备的“那碗面”——快速制作,快速吸溜,吃好吃饱,要么休息,要么继续挥汗如雨。

石家庄是一座被铁路拉来的城市,作为祖国版图的华北地区的新兴枢纽,这里是许多外来者的新故乡,也是许多外来食物的新土壤。太和人带着板面技艺一路向北,在石家庄开枝散叶;随着铁路的铺开,板面的香味也走遍全国,远在漠河的风雪里,远在海南的椰林边,有铁路的地方,必然有这碗板面——一半是安徽,一半是河北。

两碗面,各自跨越了几千公里,融合了大半个中国,这就是“缝合怪”的独特魅力。

还有些跨地域缝合,因为年代久远,大家都快忘记了。比如北京的稻香村,前身是苏州来的糕点铺子,到了京城因地制宜做改良,才有今天的独特滋味;北方常见的桃酥、蜜三刀,前者来自景德镇,后者来自淮河下游、鲁南苏北;名声响亮的北京烤鸭,也是在南京烤鸭的基础上改良而来。

说了大半天,心心念念的故乡美味,搞不好真就是外地来的。

一道美食之所以吸引人,首先取决于味道好不好,而不是“正不正宗”。

毕竟,每个留存至今、依然发光的老味道,当年都是被有意、无意创造出来的。比如武汉的油饼包烧麦,人间碳水炸弹,爆炸的口感就问你如何抵挡?这种天下第一的神仙吃法,谁发明的早已无从考证,但它必然是偶然的造物:也许是图省事的码头工人?又或许是灵机一动的老师傅?好在它什么时候出现,究竟是老味道还是混血二代,在人间至味是碳水面前,一点都不重要。

而且所有的老味道,都有它“新”诞生的时候;所有的“老饕”,也有他舌尖“初”觉醒时的刻。在饮食文化繁盛之地,不同年龄段有不同的舌尖喜好,无比正常。我们总说,每个人的舌尖记忆,总是定格于童年;但你别忘了,每个人的童年,时空点是不一样的。你眼里的混搭风,再过几十年,也成了老味道:

椰子鸡,1990年代诞生于深圳,创始人是海南长大、深圳创业的马来西亚华侨。可以做成火锅,也可以单独成菜,真正的混搭风,如今是广东餐厅里的头牌之一。

咖喱鱼蛋,1950年代诞生于香港。咖喱是印度、东南亚传统调料,香港人将潮汕地区的鱼丸与咖喱汤汁结合,发明了咖喱鱼蛋。1980年代传入内地,至今依然是街头小吃一霸。

重庆鸡公煲,跟网红城市重庆才没有半毛钱关系,是福建莆田一位叫张重庆的人在上海发明的“上海菜”,独特的酱香常年制霸高校附近的美食街和商业街,在传播的过程中逐渐跟重庆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。

这三种老味道,都以混血二代的姿态诞生,在饮食江湖中异军突起。它们历经了无数食客的检验和挑剔,传承到2023年,已是独当一面的老味道了。

所以,没有谁更优秀,就看谁更努力。任何一种美食,都是风土与物产、历史与人文相互交织的产物。几种带有不同地域、文化印记的食物,在现代人的思维和高超厨艺下相互缠绕,搞不好就是绝顶美味。

你今天看到的所有老味道,都是当年努力改进自己、出新意又坚守品质的混搭风,只要能经受住历史和舌尖的检验,就成功了。至于什么皮蛋拿铁这种无厘头搞怪向的缝合怪,只要味道不好,自然就会很快消失掉。

有的时候,这种跨越文明的缝合力度,甚至能改变当地的饮食生态。

秘鲁,太平洋的斜对角,有着10000多家名字里有“Chifa”的饭馆,没错就是“吃饭”的意思。在这里,融合了当地物产与中式技法的番茄辣炒牛肉(Lomo Saltado)相当常见——牛里脊肉切条,腌制后与番茄、辣椒同炒,青柠汁调味再撒点葱花,最后搭配秘鲁人酷爱的薯条和玉米酒,一口是中国,一口是印加,两个古文明碰撞在一起,就成了美好的“Chifa吃饭”。

再往前看,早在十九世纪末,先辈们就在大风大浪中,将家乡味带往异国,并发展成影响一代外国人,在中国却从未见过的中餐。

近代中国的首批移民,多为福建、广东籍贯,粤菜和闽菜也先行一步,成为各地唐人街的早期味觉基础;后来,川菜、江浙顶上,过桥米线和肉夹馍也在海外后继有人。于是我们总是能在异乡,与一些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味道不期而遇——虽然不正宗,但别出心裁地好吃;虽然很奇怪,但非比寻常地有特色。

原因也很简单。在离家万里之地,“我是谁”、“我们是谁”会变得尤为重要,也就是身份认同。一群人孤悬海外,必然会因身份认同而紧密抱团,这种认同除了血缘关系,最重要的就是共同的文化背景,包括舌尖习惯。无奈食材获取度不同于家乡,技艺也比不上专业厨师。巧妇要为无米之炊,只能深耕变通之法了。

所以土生土长也好,超级缝合也罢,时空的交错,使得一些滋味在中国乃至世界各地拼贴,千里相“缝”,与远道而来的旅人不期而遇。这些用心制作出的“缝合怪”,大多也能让你眼前一亮,感受到某种熟悉和惊喜,毕竟灵感可以不期而遇,美味也一样。